書桌
李富曄
冬夜漫長,讀書之余,打量著書桌,于是念起關于書桌的事了。1970年代末,我背起母親做的小書包上小學了,走出家門,轉幾個彎,走過狹長曲折的胡同,來到村北嶺頭的學校,怯生生地走進教室,走進全新的世界,教室里最吸引我的就是石板桌。我的桌子不但平整,而且上面還有美麗的圖案,圖案是一條曲曲折折的小溪,我們好像能夠聽到水流的聲音,能夠看到水里的游魚……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坐在我前面的一個女生,有一次用石子在我的桌子上劃了一道,我心疼書桌,就和她爭吵起來,兩人又打了起來。那個女生就哭著找老師,老師把我批評了一通,我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回到書桌前,看著石板上美麗的圖案,不好的情緒隨著桌子上蜿蜒的小溪奔流而去……
后來,我被調到了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那張和我相伴兩年多,我自己認為神圣不可侵犯的書桌,又有了新主人。新桌子凹凸不平,我一點也不喜歡,而我也更不喜歡聽課,就趴到桌子上,看著新的石板桌,發(fā)現這個石板桌中間隆起了巴掌大的一塊,越看越像是匍匐前行的烏龜,而且周圍還有幾個小烏龜呢,我于是在逗著這烏龜玩,很快我扔掉了煩惱,忘掉了原來的書桌,漸漸喜歡上了我的第二張書桌了。
小學時,我到辦公室的次數很少,一到辦公室,或者站在辦公室的門口,我總是貪婪地盯著辦公桌發(fā)呆,我羨慕老師都有一張帶有抽屜的桌子,栗子皮顏色的桌子顯得古老而莊重,我夢想著自己將來也有自己的和辦公桌一樣的書桌,有一個帶抽屜的書桌,桌上可以放上自己喜歡的書,最好有一個筆筒,筆筒可以用泥巴做,也可以是找一塊木頭做成,筆筒里有鉛筆,還要有鋼筆;應該配有一個靠背椅子,讀書讀累了可以把后背靠在上面……
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農村,很多人家連飯桌都沒有,吃飯圍著鍋臺,怎么能有書桌呢。農忙時節(jié),有時跟著父母去田野,找一塊石頭或者大土坷垃,把書放在上面,那就是最佳的書桌了。冬天,趴在炕上,枕頭就是書桌,挑一挑煤油燈,湊著微弱的燈光,歪歪扭扭地拿著鉛筆,直到做完作業(yè)才能安心睡去。毫不夸張地說,草垛、石堆、斷墻、橫木等都是孩子們的書桌。每次下午放學后,胡同里的小朋友就會跑到我家一起做作業(yè),母親就會把矮矮的飯桌擦干凈,我們就圍坐在飯桌周圍寫作業(yè),飯桌凸凹不平,寫起字來很是別扭,我們經常為爭一個相對平展的地方而發(fā)生爭執(zhí),有的賭氣而去,甚至扭打在一起,當然第二天還是聚到一張飯桌上做作業(yè)。當年經常圍坐在飯桌前寫字的幾個小學同學,如今都各奔東西,難得見面了;隨著家庭的變遷,隨著父母的相繼去世,老屋已空空蕩蕩,那既是飯桌又是書桌的桌子早已不知去向了。
80年代中期,我去了鎮(zhèn)上的中學念書,從此就離開了石板桌,用上了有桌洞的木桌子。第一次坐在木制的書桌前,我很是興奮,把整個書桌看了個遍,桌面雖已傷痕累累,褐色的油漆基本脫落,露出了松木的紋理,把鼻子貼到桌子上,仍能聞到淡淡的松木清香,循著誘人的味道,總能讓人走進濃密的原始松林。我想,有了這么好的書桌,我一定要好好珍惜,好好讀書,將來會有那么一天,我會擁有自己滿意的書桌。
上了高中,上了大學,書桌不斷升級。工作之后,我擁有了比當年小學老師還要好的辦公桌。我結婚的時候,就買了兩件家具,一件是書桌,一件是飯櫥,都是用厚重的密度板做的。買來書桌的第一天,對我來說就是一個盛大的節(jié)日,有了屬于自己的百分之百產權的書桌好像是一個漂泊的游子有了溫暖的家。隨著搬家,我更換了我的書桌,由原來密度板的換成了實木的,由原來窄小的換成了寬大的,書桌越變越好,買書的熱情依然,而讀書的熱情大不如前,更難找到小時候趴在飯桌上讀書的那份虔誠,那時伏在飯桌上,張望著未知世界,張望著未來日子,愿望簡單而實際,心里總是美滋滋的。細細想想,有怎樣的書桌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讀書的心境。但直到今天,每每逛家具店,看到氣派的書桌,心里總是癢癢的。
天冷夜深,環(huán)視書房,看著還算滿意的書桌,再閉上眼睛,夢想著有一張更寬大的書桌,上面有一杯茶,一本書,一支筆,一面鏡。然后凈心喝茶,安心讀書,隨心涂抹,看著鏡中人朝如青絲暮成雪。
(作者為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日照市作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東港區(qū)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