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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 蜜

                                                          張守梅
      我娘,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家婦女,雖想歌頌,但確實堆砌不出崇高偉大之類的字眼。
      娘不識字,沒什么文化,但人堆兒里卻最扎眼,倒不因面容佼佼,娘不識字但明事理,許是從小喜歡聽廣播、聽評書,娘的為人處事、言談舉止有別于一些粗俗的婦人。打我記事起,娘沒用低俗的語言罵過我半句,最惹娘生氣時,娘一句 :“你個熊孩子,再不聽說晚上飯別吃了!”記憶中這是娘對我們慣用的“最過激”語言。但每每晚上飯,望著我們吃的歡,娘總是笑盈盈忙不迭勸慢點吃完再添。
      吃大鍋飯的年代,誰家的生活都不富裕,家里看著四五個孩子,都說“半大小子,殼郎豬”,這一幫孩子,著實能吃。能吃上一頓白面條,對于那時的我們就是很大的滿足了,我記得姐姐干完活兒回家?guī)湍飺{面條,一頓飯都得搟三大搟面杖的面,做熟后滿滿一大瓦盆,這一幫孩子,餓狼一樣,沒等父母端起碗,每人兩碗面條已經(jīng)下肚,瓦盆也已見底兒,還不飽!需吃個地瓜面煎餅填補填補。
      煎餅,是我們那時主要的干糧之一,隔個十天半月,娘就會支上鏊子烙煎餅,一烙就是一兩百張。用鏊子燒草烙煎餅,把草點燃了,左手往鏊子底下填草將鏊子燒熱,右手迅速抄起團(tuán)好的地瓜面糊子,快速地在鏊子上均勻地滾一圈兒,滾到中間收手,猛地抄起糊子,“吧唧”一下撂在盆里,趕緊用右手拿起煎餅篪子,快速在未熟的煎餅上均勻地刮一遍,左手繼續(xù)添草,不時還得用一根小竹竿扒拉一下鏊子底下的草,以便讓鏊子均勻受熱,烙好的煎餅才會酥黃香脆。冬天還好,夏天烙煎餅時可真受罪,三十多度的高溫,娘剛烙完幾張,就已經(jīng)汗流浹背,娘顧不得身上的汗往下流,只拽過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一下臉上的汗別糊住了眼睛,繼續(xù)烙。
      娘那時四十八九歲的年紀(jì),能干,脾氣卻也急躁,每次烙煎餅都會支使我們,每次叫我們越是著急越是叫不準(zhǔn),把我們姊妹幾個的名字輪流喊一遍:“寧兒來,念兒來,花兒來……把什么什么給我拿過來!”
      “娘啊,您到底叫誰?說清楚!”
      娘就很急:“不管叫誰,把東西拿過來就是!”
      許多年后我才明白,那是娘勤勞能干與更年期階段的自己較量下的“雷厲風(fēng)行”,她無法控制自己煩躁的心情,在繁重的勞動和諸多的煩心事面前,娘硬挺著,我們都小,不懂她的心,理解不了她的苦楚,抱怨和笑她的不是,即便這樣,娘也從不急眼蹦半個臟字。
      在農(nóng)村,很多母親罵孩子那是不打折扣張嘴就來,多么粗俗惡毒的語言我們姊妹幾個都從別人娘那里聽到過,光是“旁聽”都心驚肉顫。而娘,就像是博愛勤勞的蜜蜂,默默的勞作,自己吃再多的苦,留給我們的永遠(yuǎn)也都是甜。
      娘沒罵過我,更不曾打過。放學(xué)后我貪戀和伙伴們玩耍,忘記了娘在吃中午飯時的囑咐:“放學(xué)后去后溝把羊牽上放飽了牽回家。”直到娘散了工,我還在大街上興高采烈地跳方格,娘的臉上就有了怒色,兩手背在身后,沉著臉朝我走過來,我一看,撒丫子就跑,娘的身后藏著秫秸桿兒呢!我知道娘不會真的打,她愛利用點道具提高一下對我們的威懾力,我也識時務(wù),趕緊跑回家挎了籃子,到地里挖上滿滿一籃子菜挎回家,撇到豬欄里,看到豬仔們吃得歡天喜地,娘也早就不氣了。
      直到自己有了孩子,直到孩子快長到了與我那時同樣叛逆的年紀(jì),我才體會到,管好、教育好一個孩子有多不易。孩子惹我生氣我忍不住時,就會想:娘那時是怎樣對我的呢?
      十幾歲的我很早就輟學(xué)踏入社會,或多或少的存著一點怨懟之氣,在家時,我經(jīng)常把錄音機(jī)打開,讓流行的“迪士高”舞曲回蕩在整個院子。娘不愿意聽,一如現(xiàn)在的我怎樣都看不懂也不喜歡孩子們玩的游戲,我卻故意把聲音開到最大!讓我往東我偏向西,凡事兒不撞南墻不回頭!叛逆的心啊,娘的每一句話都不能入耳!娘與我講道理,我不屑一顧,您大字不識,說的話我怎能信服!眼看與我說不通,娘便不再理睬我,顧自忙著自己手頭的活兒,我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瞬間沒了囂張,娘見我緩和下來,還會回過頭來繼續(xù)講明道理微笑著化解我的戾氣,她戰(zhàn)無不勝所用的,不是拳頭,而是她釀的蜜。
      做了娘四十多年的女兒,我不知不覺也做了二十年的娘,我們這一代人,上一代人,吃得苦受的罪,不盡言說。但吃過的苦回味起來都有回甘,我的少年時期被堅韌的娘保護(hù)的很好,仿若浸在蜜罐里,如今才發(fā)覺,潛移默化的,娘也教會了我釀蜜。
(作者為天泰建筑公司員工)